近日,《社会科学报》1731期8版刊发1331.c.om.银河游戏王化学教授的文章《他的咏唱始终有共鸣》,纪念华兹华斯250年诞辰。全文如下:
“我躺卧绿茵草毯
听你迭声的啁啾;
仿佛从这山飘往那巅
于远方消融、近处喋咻。”
如此这般嗅着芳草清香、听山林间鸟儿鸣啭的情景对当下忙碌的都市人而言不啻童话境界。
大自然歌手
这节诗摘自两百多年前英国浪漫派的开创者、享大自然歌手美誉的伟大诗人华兹华斯(1770-1850)的名篇《致布谷》(1802)。布谷穿飞飘忽的叫声回荡于湿润葱翠的原野,那是蓝天白云、丛灌牧场、森林溪流、野花粉蝶的天地,卜居乡下的安适、了悟万物的洞明,以及学童时代追逐飞鸟的情景交互叠现,直让人误会是世外仙踪!华兹华斯是如陶渊明那样真心喜欢隐逸的智者诗人,尽管他们不曾与世俗乃至仕宦生活绝缘,但亦非如《北山移文》所讽刺的那类借隐者雅号而行沽名钓誉之实的作秀公。
诗人生活的时代,英国已进入工业革命阶段,工厂、烟囱、利润等强有力地介入生态环境与人类意识,造成严重后果。他对此持排斥态度,几乎一生蛰居“湖区”,即家乡所在的英格兰西北昆布兰的秀色山川。其诗友柯勒律治、骚塞也偶尔盘桓于此,他们写出或格调清新或质朴神秘或传奇浪漫的作品,惊艳不列颠诗坛,获“湖畔派”称号。
其实三人中最典型、最倾心田园者仍属华氏。他于湖区出生,于湖区入学;作为律师之子,受绅士文化熏陶,钟爱自然风物,家乡则有着最美的景色和最古朴的风俗;他受前贤卢梭、休谟影响,向往惟情论及在平静中回溯;于剑桥修业期间,每逢假期或有余暇,必徒步周游不列颠各地,更远足法兰西、意大利、瑞士与德国。之于山河坡野、儿童农人的亲近程度,让人觉得似乎存在血脉联系。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自然崇拜倾向使之对人生持有独到见解:幼儿期是欢乐和美的集中体现,因那时对自然的影响格外敏感;婴儿直接源于创造了自然的造物主,还带有生前那个世界的记忆,是故他尊重儿时,称儿童是成人的父亲。
华氏自然诗往往落脚于人生感悟并与童年相联系。“你呀,曾把我的童年记下!”(《致蝴蝶》)“你(指幼童)这最好的哲人……你是盲人中的明眼人,虽听不见、不出声,却看清永恒的深奥——”(《不朽颂》)这种类似禅悟的感受必为智者纯粹的精神所为,犹似主体对生前状态的某种回归,或即母腹中胎儿感知世界之心理活动的原始无意识,其神秘的宇宙性,恰如庄生所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
其关于童年或童心崇拜的诗佳篇多多,如用歌谣体写成的《我们是七个》(1798),记与一个七八岁的乡下女孩的偶遇并对话:她本兄妹七人,但两个已夭亡;她并不把死去的一姊一弟排除出去,尽管诗人反复阐说其实他们只有五个兄妹了。女孩拒绝按成人的推理和数学的逻辑,只凭直觉和感情判断事物,坚持“我们是七个!”在她看来,一姊一弟就躺在离家门仅十数步遥的墓地里,虽说不再与其一块玩耍,可她天天过来陪伴,怎么可以分开呢?此天真未凿的童心和这淡淡的哀伤,打动诗人也打动读者!诗中童心的纯洁可爱,反衬出理性世界的严酷冷漠;人类欲超越当下粗鄙的城市势利社会而达到崇高与幸福,返归自然过简朴生活乃必由之路。
纵观华氏诗作,题旨颇深邃的还有涉及人生哲理者如《丁登寺左近》(1798)、《不朽颂》(1802)、《序曲》等公认的名篇,其中透露出对人生的独特见解。前者对少年时代的留恋追缅、对眼前的评价和对未来的期待兼而有之,一种恬然自适的隐世态度与对自然无限渴求的信念完美融合,使该诗成了最能代表华氏思想观念和艺术风格的典型作品之一。次者200余行,也是一篇关于童年的颂歌,关于童心、童趣、鸟雀、花儿,以及感应、神圣、永恒等的颂歌,感叹与生俱来的精神情感等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日益枯竭。诗曰“最微贱的花朵常能给人深刻得眼泪也无法表达的思绪”,永恒在于天然之中。后者是一部宏大的长诗,具有史诗规模。
诗人原计划写一部哲理巨著《隐士》,表达“关于人、自然和社会”的思考,但仅只完成了开篇部分即《序曲》。它是一部精神成长的记录,凡14章,叙述了从童年到成熟的内心历程,深入及人类天性的隐秘角落。由于它是心灵的又是哲理的,故并不那么容易理解,唯埃文斯说它“只是对于成熟的心灵具有感染力,而他的作品却往往被强加于不愿接受的年青的读者,因而只好迫使他们去咒骂一位伟大的人物”(艾弗·埃文斯:《英国文学简史》)。
生态转向
不过说华诗之最有价值者仍是其早年写的自然诗并没有错,这是公认的。一位真正自觉的大自然歌手,从朴野汲取灵感,以内心真诚、用民间语言去创造诗篇。写乡情乡景,状大地风貌,摹四季生灵,绘人生悲欢,意境清新悠远,形象生动亲切,自然崇拜倾向充溢其间;山脉河谷、花草树木、清风皓雪、落霞霓虹,不仅富有灵性,而且与人生构成有机的和谐。《绿雀》《致雏菊》《紫杉树》《小支流》《空气芬芳宁静》《我像浮云孤独漫游》等,似天然无雕饰,却意趣盎然、含蓄蕴藉、美不胜收。
但更多的诗作涉及人间疾苦、命途舛误,咏叹千古离恨、阴阳两隔、爱与死……像苔藓缠绵湿崖,坚韧苍凉;形式上亦多行吟特点,或如歌谣、哀歌体乃至圣经的朴质庄重。诸如《荆树》《此前有个男孩》《露丝》《玛格丽特的悲苦》《爱伦·欧文》《七姐妹》《水手的母亲》《没孩子的父亲》,直戳人性的最柔软处!当然,你也许会在心里说:那是童话,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时光不会倒流,华兹华斯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然而诗人对大自然那如婴儿对母亲般的依恋与敬畏则应是超越时空的。“天性也就是我的一切”,对于诗人而言,乡野的怀抱挣不脱,“在城镇和都市的喧闹声里……这些景致会给我甜蜜的感觉”(《丁登寺左近》)。何以如此?因为生命之根在广袤大地!时移世易而启示永远,从发展的角度说,事势总处于转型中,诗人无法适应黑烟滚滚的工业生产吞噬天人合一的美好田园之转型,是进步还是保守,任由评说。
然而后工业时代的转型在哪里?视角不同,景色各异,但至少,生态转型的呼声已响了几十年。人类发展包括意识形态的演变渐渐指向生存方式,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万物苍生中我为中心是天经地义、合于宇宙法则的吗?人类有权力支配一切吗?妄自尊大的人类中心主义愈来愈面临被质疑成为观念转型的动力之一,一场突如其来、席卷全球的疫情带来的震撼无疑加强了这种意识或反思。
某种意义上说,生态转向代表了当下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其给予人的全新观念具有非凡的历史价值。有趣的是,它与两个世纪前华兹华斯的咏唱颇有共鸣。